来都说:城市每天都有新鲜的血液注入,每天也都有人离开。离开的人为什么选择离开?他们去了哪里?追求的是什么?又将以什么方式谋生呢?
纪云在一年前离开北京,奔赴大理。她发现很多之前在北京做不了的事情,搬到大理后都自然发生了,比如做瑜伽、烤面包。甚至连拖延症也跑得无影无踪。当然,她也不得不面对住宿条件变差、跟在城市里的朋友共同话题变少以及辞了工作后如何换种方式养活自己等问题。一年过后,重新审视当初的选择,纪云会有什么想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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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镜相实验室关于“我的城市选择”专题的第一篇分享。
“28 岁开始的初老症状,是吃饭时开始讨论新能源汽车,房价涨幅,考博士,跳槽,重疾险,移民,重新刷雅思分数,体重减少 10 公斤,公司刚来了 98 年的实习生……在北京的朋友圈目前倒还没进入育儿话题。 ”
躺在沙发上,友人捧着手机读她前几天刚发的这条微博。今晚这顿晚饭完美地按照这个“初老症”剧本进行。
整个晚上我试着聊点别的,可就像有地心引力般,最终话题还是被拉回到这个列表上。
这是自我 2016 年初离开北京搬到大理后第二次回到这个城市,第一次是去年十一月底,从这里飞洛杉矶,只停留必须的一晚。这次我决定多待几天,在这个曾经生活了六年的城市,会会好久不见的朋友们。
在北京的第二晚,一群女性朋友约在其中一个新晋房主位于东五环的家里。大家都算是媒体行业,年龄相仿,机缘巧合聚在一起也已有五六年时间。
我刚从一段三个月的北美旅行中归来,加上阔别多时,早就有一肚子话想说。可见面后发现话题变成上述那些我完全陌生的领域。这一年我一次也没机会跟人聊这些东西,因为身边都是些居无定所的人,这是头一回被房主们环绕着。一年不见,赫然发现在场的各位除我外都买了房,好几个房事发生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
这些姑娘个个冰雪聪明,讲起来头头是道。尽管有艰辛和难以把控的无奈,总体感觉是一切都在控制中。我默默想,她们都是经手过百万千万交易的人,我的存款连她们给中介的服务费都不及。彻底的无产者,显然不是一个阶级了。
终于聊到植物,我想这下我总可以参与进去,毕竟搬到大理后经常往苍山跑,借此习到不少植物知识。话题从主人家的插花讲起。
“花是哪里买的?”“线上的送花服务,一周送一次,特别方便。”“那个是什么花?不是康乃馨吗”,我说。不对,另一个朋友否定道,是洋桔梗,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花名。接着说到众姑娘在家种的盆栽,又是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冒出来。在对某种植物不太确定时,大家便掏出手机找到一个植物相关的微信公众号,看来除了我,其他人都关注了。公众号专门讲的是家居植物。
难怪,我这个没房子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我在苍山上学的那些植物,要不是高大树木,要不是野草野花,这些自然界中最常见的生物无法被移栽到室内。即便可以,也与室内环境格格不入。我倒是在大理的院子里种了点东西,直接放土里,是些本地常见品种,什么绣球花、朱顶兰、百合、蝴蝶兰、杜鹃花、三角梅,都没花钱。这些大理家家户户都有,求根枝、分个种,来年就有模有样了。在家养植物这点上,物品丰富的大城市与小地方也形成鲜明对比。
大理的春天。(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我们又聊到正围着吃饭的这张桌子。主人说从宜家购得,有人问是否实木,答不是。其余人附和,还是实木好,因为三合板所使用的粘胶对人体有害。主人辩解这是宜家,应该在安全上还是有保障的。我开玩笑说:“你们都吸这么多雾霾了,这点污染算什么?”我能明显感觉到在座的北京居民们被冒犯了。
她们争辩说家里有空气净化器,言下之意是这可以躲避雾霾的伤害。我仿佛看到还住在北京时的自己,在和别人聊到雾霾话题时,我也曾这样回答,与其说为了说服别人,还不如说是说服自己,为继续留下找理由。我意识到,当雾霾不是个选择时,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仅仅一年,曾经生活方式还算接近的朋友们,今天看来与我已大不同。我感到一种不同生活方式的冲击。当然不是她们改道,而是我换了另一条路。我相信,如果继续留在北京,我迟早也会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关心她们所关心的话题。正如友人的自嘲,生活在北京,这些事情无法回避。只是房子、汽车和中产阶级生活实在对我没什么吸引力,庆幸没有留在北京走上这条路。我才意识到,北京和大理,两个城市,两种生活,两个世界。
回到住处,见到比我还贫穷、无产却走遍半个世界、无比开心满足的男友,这种冲击才稍微得以缓解。我对他说:“这顿晚饭让我看清一年前离开的意义。”
△ ▼
放弃的可惜和伟大的未知
“接受世界的不可控制性反而有种解放感。”
2016 年初,我辞掉北京的科技记者工作,搬到大理,住在古城附近一个村子的老院子内。
房子是用木头、石块和泥巴做的,有一百年历史。老房子漏水,有老鼠,也没法像城里公寓那样干净整洁。基本的热水澡和马桶倒是配齐,洗衣机、冰箱也有。但冰箱不怎么用,一来总能随时买新鲜蔬菜,二来院子里住的人多,食物很快就吃完了。
这个院子的主人是当地一家白族人,男朋友和他的另外两个朋友签了十年的租约。我住在男朋友的房间。这等于说,我不仅没买房,连租都没租。城里人看到这般情形可能就要恐慌了,这得多没安全感。
老实说,我也恐慌过。因为院子是共有的,厨房卫生间这些都属于公共空间,而我太习惯于控制自己所处的环境。在北京换了四个住处,总体趋势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独立。一开始还有室友,后来改一个人住,因为什么都能按自己的喜好来。最后半年跟弟弟合租,我才意识到自己独居数年后变得有多控制欲和不包容。但好在是弟弟,还能忍住我。
在大理的住处经常找不着东西,每次回去发现房子都有变化,刚开始我的默认反应是抓狂。好在这是别人的房子,这样就太不礼貌,便自己慢慢调整,现在好多了。接受世界的不可控制性反而有种解放感。最明显的,我花更少时间在整理房屋上,就有更多时间做别的事。
◇
在大理的头三个月比较随心所欲,都是早上起来才想那天要做什么。有时上苍山走走,有时折腾下花园,有时烤烤面包,大部分时候在攀岩,这是我搬到大理的主要原因。
冬天在美国约书亚树国家公园里攀岩。
练习攀岩摄影,这是我拍的朋友在大理攀岩的照片。
在北京的第三年我接触攀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北京的最后几年基本靠着每周末在白河爬石头来平衡。但慢慢地,这种“周末勇士”的生活无法满足我,每次出去要花两三个小时变得太苦哈哈。
在大理,攀岩的地方在苍山,走路十五分钟,有些地方骑摩托车十分钟,爬完才半天,还有一半时间爱干嘛干嘛。
利用空下来的时间,我获得了两项新技能:做瑜伽和烤面包。说来也怪,在北京时这两件事就在我的待做清单前几项,可从来没实现过。我试过参加瑜伽课,也跟着网络上的视频学,还下了一些手机应用,都没成功。到大理后没费什么劲便一路坚持下来,虽然学的不见得多深邃,但至少它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这些之前做不了的事情,搬到大理后都自然发生了。经常会想,到底是为什么?我发现做瑜伽和烤面包这两件事都需要平心静气,不能慌,而我之前总是太着急了。觉得每天都在赶,赶稿子,赶着会友,赶着约定的时间,赶地铁末班车。不着急能在北京生存下去吗?此外,做任何一件事都需要时间,此前我有一份全职工作,还有几个爱好,哪有时间去发展其他东西。
学做百吉果(Bagel),朋友说好吃。
这头三个月,于我而言很像北美大学的前几个学期。还没想好学什么专业,信马由缰地到处碰碰,试试自己想做的事。看是不是真的喜欢、能做下去。
我从来没被提供这种机会。高中一毕业啥也不知道就得决定未来四年要学的专业,毕业了也只能做与此相关的事,一入媒体这行接下来也只能在这圈子里打转,之后的每一次选择都基于此前的经验,跳离它的阻力越来越大, 离开的这个想法也显得越来越荒唐。
“你已经投入这么多,如果现在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经常听到别人这么说。《绝命律师》里,金对敞着肚子躺在游泳池里的吉米也这么说,吉米回道:“这在经济学上叫‘赌徒心理’,我已经输了这么多,怎么可以不继续玩下去翻本?”
我没看到“放弃的可惜”部分,而是无数可能性和“伟大的未知”。
◇
辞职后第一次挣钱是带户外团队。那是六月份,大理一个朋友开了家户外教育公司,说白了就是带国际学校的学生到野外攀岩、徒步、划皮划艇。
这种教育理念在欧美很流行,都觉得户外活动有益于孩子成长。为他工作的人大多是攀岩人,我们经常一起爬,得到这份工作没费什么力气。工作地点在内蒙古,从来没去过,新鲜。虽然工作时间长,报酬也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回程机票直接帮我买了去乌鲁木齐的,因为和一群攀岩朋友约好去可可托海攀岩。
在那里睡了一个月的帐篷,在额尔齐斯河刺骨的冰川水里洗澡,在石头上切菜,用支在地上的油炉做饭。吃饭攀岩睡觉,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信号,远离社会的一切,每天都在自然里,这也是我从没干过的事。这种睡在土里、爬起来就攀岩的人叫“dirtbag”,翻译成中文就是“土包子”。
在可可托海初尝“土包子”滋味后我如鱼得水,之后又去了阳朔、墨西哥和美国西岸当“土包子”。它的要义是自甘贫穷,做最少工作,花最少钱,最大化攀岩时间。最后一点是它跟“穷游背包客”的差别,“土包子”的生活有目的,即攀岩。攀岩是一项没有任何经济收益却需要大量时间投入的活动,这样除了当“土包子”外别无选择。即使今天那些出头的专业攀岩运动员,也无不从“土包子”开始。当然,最关键的是,一个人得从一开始就喜欢当“土包子”。
跟城里人的住所比起来,大理的老院子算是破败、简陋。但如果跟当“土包子”睡帐篷比,它就是豪宅了。尤其碰到下雨天,帐篷生活凄凄惨惨戚戚,什么都是湿的,无遮无挡,连骨头一并被打湿。可天气好时,帐篷就比大部分公寓房还要令我满意。蓝天草地清风,别提心情有多舒畅。我发现自己挺安于这种居无定所、全部家当是一个背包的生活。回头去看,大理于我而言也是个落脚地,在之后可见的几年里,最想做的还是去世界各地旅行当“土包子”。
可可托海露营,傍晚突来暴风雨,帐篷下发起洪水,什么都湿了。
从可可托海搭车到大理,9 天,29 名司机,4000 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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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谋出路
“在大理一个月三千块就够了。”
弄明白自己想干嘛后就自然考虑起经济基础问题。别管旅游应用怎么宣传“穷游”的概念,旅行是要花钱的。
我认识的很多“土包子”都做户外向导,这一行在欧美收入算低的,但在国内有一个特殊市场“国际学校”,收入其实相当可观。但对我来说太过费时。这种工作按项目算,每个项目的实际工作时间只有几天,但得提前飞到外地,大多是些偏僻之地,路途周折。
我需要时间写作,这是当初辞职的一个主要动因,如果一头扎进当户外向导里,岂不违背初衷?
须另谋出路。
我别无长处,写了六年稿,便从这里着手。之前认识的人,有些主动过来约稿。也主动联系老东家的编辑,推销选题。有个朋友在广告行业,需要一些商业稿,也照写不误。我还主动去寻找翻译的机会,一来这是兴趣所在,二来是与写稿平衡。总体来说,自由撰稿人是个苦差事,因为国内稿费低,税还高得让人愤怒,大部分人靠写稿肯定买不起房。好在我不打算买房,够维持我想要的生活方式便好。
一个意外发现是,成为社会闲散人士后,很多消费自然低下来。机票最典型,有工作时没法挑时间,假期往往是机票价格最高的时候。时间自由后,我去北美的往返机票只有以前付的一半,朋友在清明节从北京往返昆明也是这个价格。相应地,因为避开高峰期,出门在外时的食宿也一起低下来。昂贵的攀岩装备居然也更便宜,做“土包子”后认识其他“土包子”,有些在户外装备公司工作,他们能拿到丰厚折扣。
过去一年,如果没有额外开支,在大理一个月三千块就够了。这一年的额外开支是机票、攀岩装备和新近入手的一台相机。摄影也在我的愿望清单上坐了多年冷板凳,这会终于走起来。在北京时钱都花在买穿的上,现在想想真可笑,那些东西我全一股脑寄回父母家,不知何时会再穿在身上。我现在只添置些必要的户外服装,以前买的那些够我穿几辈子了。
以往看到全球旅行者,我总好奇他们如何在经济上持续,自己走上这条路后才发现这是另一个价格世界,并非得需要一笔意外遗产才可实现。秘密在于当生活成本和消费需求低下来后,工作挣钱的压力自然也下来了。
有意思的是,在全职工作世界里只能看到自由职业世界的种种不确定。它看上去危险、令人恐慌、难以理解。即便在辞职的前一天,我仍这样惴惴不安。迈出第一步从来都最难,可只有踏进那个世界,才能看到更多机会。
和男友在墨西哥南部的太平洋里游泳。
在墨西哥北部新里昂州一个叫“小马蹄”的地方攀岩。
◇
经济上的持续只是基本,最终要回到“为什么辞职”,那才是让我担忧和更有挑战的部分。对我来说写稿从来就不只是一个挣钱手段。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幸运,我其实挺喜欢闭着眼睛选的新闻专业和之后从事的记者一行。写作和攀岩,这是我目前人生的两个支柱,在可见的未来内也将继续如此。
离开北京,因为想尝试不同的写作。我发现自己并不格外对他人的感受敏感,很难把自己的脚穿在别人鞋子里。尤其之后写的科技互联网新闻,我从没创过业,却要硬着头皮跟公司创始人们谈笑风生,想想就心虚。记者总听别人讲故事,我想讲自己的故事。
辞职时我只有这个大致方向,往哪里走,眼下却没有路。头几个月还好,越往后焦虑渐渐上来了。这像是许诺送给自己生日礼物,眼看着快到期,怎么东西还见不着影子。
最终机会出现时很意外,得追溯到几年前我在知乎上回答的一个问题。北京有创业者对开攀岩馆产生兴趣,在做研究时看到我在知乎上吐槽北京的岩馆,便约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建设性意见。那时我在阳朔,过几周去北京搭飞机到洛杉矶,只留一天时间,便约在那天的大早上。聊完后,这位创业者的岩馆不着急开了,倒是打算先从公众号做起。这便需要稿子,于是我接到了写攀岩文章的邀请。
早在半年前我就有把这两个心头所好结合在一起的想法,我那么喜欢攀岩,又那么喜欢用写作来分享,为何不干脆分享攀岩呢?当时列下几十个选题,但行动缓慢,也势单力薄,一直没把事情做出来。现在有这位勇敢的攀岩创业者已经行动,写于我而言是最容易的部分。
参与这个项目至今已有四个多月,大体是早起写作,中午出去攀岩的节奏。跟之前在北京写作的状态相比,最明显的变化是拖延症不见了。原因很多,部分是因为攀岩成为一天中最有挑战的事,写作便成为次要任务,反而就不回避了。还因为作为自由撰稿人,只要对一篇篇的文章负责,没有全职工作中其他事情带来的压力。远离北京这个事实也有所裨益,不刷朋友圈,不花那么多时间看别人,低头做自己的事更心安理得。
另外,开始写自己熟悉和有热情的主题,发现不仅写起来更顺手,也更容易引发别人的共鸣。这大约便是大家所说的“真情实感”的力量吧。比如在豆瓣随手写了一篇在大理的生活,收到八万多阅读,两三千个喜欢和推荐,甚至还收到几百块钱的打赏。无数人给我写信讲述自己的困惑和选择,感谢我的分享。这些都让我觉得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终于不再为别人写,而是为自己。攀岩和与之俱来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是我目前的写作重心。这项运动从一开始就是对传统价值观的反叛,爬石头这个毫无意义的行为本身赋予它莫大意义。我希望在房子、工作、二胎压力下喘不过气的城市年轻人们能看到另一种追求和选择。荒野和未知在那里等待。
当然这些只是愿望,如果说过去一年我真的学到什么新东西的话,那便是没有什么是坚固的。我看不到更远的将来,计划最多只做到一个月后,之后都是个“或许”。奇怪的是,我不仅不慌张,反而很期待,抱着胳膊看生活会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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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说:鞋好不好,自己的脚知道。城市适不适合自己,身体力行地去生活才知道。
这是一群用脚为他们的价值观投票的年轻人。无论是离开一座城市,还是来到新的城市。他们都经历了一件件期待之中和意料之外的改变。他们在寻找自己的同时,也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城市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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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过离开现在居住的地方吗?你是否设想过离开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及如何解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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